但他还是像恶鬼一样，跟着我回到了我的家里。

我发疯似地大吼，歇斯底里地咒骂，质问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他该和那个畜生一起死！”

母亲将我头揽在她怀里，泪流满面：

“家里亲戚都不养，等他大一点就把他送走。”

我捶打母亲的背，绝望和痛苦几乎要淹没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养他，为什么是我！”

“我把他关到房子，不让他出来，不让女女看见他，女女不哭。”

我无法面对栓柱，但我知道，父母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被拐之后，母亲辞去了工作。

父亲也换成了工作时间更短，拿钱更快的体力活。

这些年来，他们一次次的找我，希望变成失望。

日子也越来越苦，家里没有钱去额外找一个房子给栓柱住。

只能住在这个，爸妈怕我回家找不到房子，所以一直没舍得卖的家里。

晚上，我能听见栓柱压抑的咳嗽声，听见他梦里的呓语声。

白天，我会看到母亲把饭放到他的房间门口，敲敲门。

拴柱就会伸出手，把饭取进屋子里。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和我刚被拐到山里一样，我们都活得不像一个人。

每当我想要可怜他的时候，我的情绪就会失控。

我被打折的腿、被溺死的孩子，布满伤痕的身体和无数次逃不出去的绝望在提醒我，他的父亲是杀人犯，是畜生。

我的人生在最璀璨，最期待的时候被毁去。

父母因为我落下一身的疾病。

我一直在忍耐那些轻微的响动和被忽视的细节。

我感受着栓柱一天天长大。

本来以为一切都只要我忍受就可以，但是拴柱这个名字在我耳边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他上了小学，他学习很好。

在一天买菜回来的晚上，我和母亲遇到了新搬来的邻居：

“你孙子考了班级第一啊，我家那皮猴子就是不争气，羡慕你有个这么乖的孙儿。”

母亲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来看我的脸色。

我强装着没有露出任何不堪的神态。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见拴柱的消息，他在家里是个隐形的人。

中午母亲做好了饭，照例端到他的门前。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所有的情绪都顶到了头上。

我踢翻他的饭，打开他的房间。

把他的书全部撕碎，将他拽出了家门。

“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面部的肌肉扭曲，颤抖着。

耳边还能想起那个男人的声音：

【栓柱考上大学，那你就是大学生他爸嘞，真是祖上冒青烟了…】

栓柱站在门口，他的手臂被我因大力而捏的青紫。

他没有哭，他问我：

“妈，我做错了什么？”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你的出生就是错的。”

我甩上家门，父母在客厅里手足无措。

“妈，我不想吃饭了，我先回房间了。”

母亲看着我的眼神很担心：

“好，你好好休息。”

回到我的房间，我听见了父母小心翼翼打开家门的声音。

我用被子蒙住头。

【那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在心里想。

第二天母亲告诉我，她把栓柱送去了一个老师家里，每个月给些钱就可以。

我低头夹菜：

“我也应该去上班了。”

“女女不用担心钱的事情，家里有。”

“我总有一天要步入社会的，我不能一直在家当个废物。”

“还有妈以后不要再和我提栓柱了，我不想听见他的名字。”

母亲低着头，叹了口气。

我知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父母对栓柱的感情开始加深了。

栓柱很安静，从小就很乖。

他听我的话，但是也听他爸的话。

山子心情不好，用铁链锁我的时候，栓柱会偷偷拿吃的给我。

我让他帮我解开锁链，他也会解开。

可是山子打我的时候让他在旁边站着，他就会乖乖站在那里。

山子经常打我边告诉他：

“女人不听话就是要打，只有把她打疼了，打服了，她才会乖乖听你的。”

山子还会让栓柱重复他说的话。

幼小的，稚嫩的声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比死还深的恐怖。

我尖叫着让栓柱闭嘴，山子却大声笑起来：

“我的儿子果然像我。”

我厌恶栓柱的声音，厌恶他的样子。

厌恶他的存在。

栓柱的一切都能让我想到，是我生出了一个和山子一样的东西。

小说《大山外的归途》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