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的警钟被敲得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嘶哑而绝望。空气里弥漫着草药烧焦的苦涩和人群的恐慌,嘈杂得仿佛要将青云山的山巅都给掀翻。而我,正坐在自己小院的石桌旁,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沏上一壶“云顶雪芽”。茶香袅袅,恰到好处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我知道,这场我期待已久的大戏,终于拉开了帷幕。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末日降临,只有我清楚,这不过是序章。他们是戏中人,而我,是唯一的观众。
青云宗的“问心钟”已经三百年没有响过了。
上一次敲响,还是魔道巨擘率众攻山,那一战血流成河,宗门差点断了传承。而这一次,钟声比三百年前那次还要急促、还要凄厉。
我端起温热的白瓷茶杯,轻轻吹开浮在表面的嫩绿茶叶,呷了一口。嗯,火候正好,唇齿留香。
院门外,是无数道灵力紊乱、脚步虚浮的弟子们跑过的声音,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哭喊。
“怎么回事!我的灵力……我的灵力在消散!”
“我也是!丹田空了,我连御风术都用不出来了!”
“是中毒!有敌袭!快去禀报长老!”
听着这些千篇一律的台词,我差点笑出声来。
敌袭?不,比敌袭可有趣多了。
这场席卷整个青云宗的“灾难”,是一种名为“三日锁仙散”的奇毒。它无色无味,融于水源,随着山顶的灵泉,流遍了宗门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外门弟子喝的大灶水,还是亲传弟子独享的灵泉,无一幸免。
这毒,不要命,但比要命更折磨人。它会暂时封锁修士的丹田气海,将一身苦修的灵力化为乌有,持续整整三日。三日之内,上至元婴期的宗主长老,下至刚入门的炼气小童,全都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没什么两样。
对于我们这些高高在上、视凡人如蝼蚁的修士而言,这无疑是最大的恐惧和羞辱。
而我,沈舟,青云宗藏经阁一个平平无奇的内门弟子,是唯一的例外。
因为我有一个秘密,一个连我自己都是在不久前才彻底确认的秘密——我这具身体,是传说中的“万法不侵,百毒不蚀”的道体。
这“三日锁仙散”,对我来说,和多喝了几口山泉水没什么区别。
“砰!”
我的院门被一股巨力粗暴地撞开,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狼狈地摔在地上。
我抬眼瞥去,哟,这不是我们内门首席,平日里眼高于顶,鼻孔朝天的陆明轩陆师兄吗?
此刻的他,一身华丽的白袍沾满了泥土,发冠歪斜,脸色惨白如纸,哪还有半分平日里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气度。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四肢无力,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
“沈舟……”他看到了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快!快扶我一把!你……你怎么没事?”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我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种视角,还是头一回。
“陆师兄,何事如此惊慌?”我明知故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他今天天气如何。
他似乎没察觉到我语气的异常,急切地抓住我的袍角,颤声道:“毒!水里有毒!我们都中毒了,灵力全失!沈舟,你一直待在院子里没喝水吗?太好了!你现在是宗门里少数还有灵力的人,快,快带我去找师尊!”
我轻轻一笑,缓缓蹲下身,与他对视。
“陆师兄,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说,“第一,我喝水了,和你喝的是同一口井里的水。第二,谁告诉你,我有灵力?”
说话间,我伸出手,像凡人一样,慢吞吞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我的动作没有一丝灵力波动,纯粹是肉体的力量。
陆明轩愣住了,他感受着我手臂上传来的平平无奇的力量,脸上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
“你……你也中招了?那你为何如此镇定?”
“为何要慌?”我反问,将他扶到石凳上坐下,“毒又不要命,只是三天不能用灵力而已。就当是放个假,体验一下凡人的生活,不也挺好?”
“好?好个屁!”陆明轩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却因为手上无力,只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反倒震得自己手腕生疼。他气急败坏地低吼:“沈舟你脑子坏掉了吗?全宗上下都成了废人!若是此时有外敌入侵,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这不只是放假,这是灭顶之灾!”
我看着他暴跳如雷却又虚弱无力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好笑。
这就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心性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重新坐回他对面,给自己斟满一杯茶,淡淡地说道:“陆师兄,稍安勿躁。你想想,这‘三日锁仙散’何其珍贵,能让整个宗门都中招,下毒之人的图谋必然极大。你觉得,他的目标,会是屠戮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吗?”
陆明轩一怔,混乱的思绪似乎被我点醒了一丝。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下毒的人,必然另有所图。而且,他很可能就在我们中间。”我端起茶杯,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远处那座云雾缭绕、象征着宗门最高权力中心的主峰——***峰。
“一场大戏,才刚刚开锣。我们这些小角色,安心找个地方躲好,看戏就成了。跑得越欢,死得越快。”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陆明轩的焦躁,却也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恐惧。他呆呆地坐着,嘴唇翕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品着茶。
我当然知道下毒的人是谁,也大概猜得到他的目的。
青云宗,看似一派祥和,实则内斗已久。以宗主为首的保守派,和以大长老为首的激进派,为了宗门未来的发展方向,明争暗斗了几十年。
宗主希望固本培元,休养生息。而大长老则主张合纵连横,吞并周边小派,扩大势力。
最近,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的地步。宗主凭借修为和名望,始终压着大长老一头。可若是所有人都没了修为呢?
当所有人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时,比拼的,就不再是修为了。而是心计、手段,以及……谁藏的后手更多。
大长老,你这步棋,下得可真够绝的。
只可惜,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我。
一个能在这盘棋局之外,随意走动的棋子。不,或许,我才是那个能决定棋局走向的执棋人。
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令人着迷。
就在这时,一道比之前所有钟声都更沉重、更悠远的声音响彻整个宗门。
“咚——!”
这不是警钟,而是***峰的“集议钟”。
宗主令。
陆明轩浑身一颤,猛地站起来:“是师尊!师尊在召集所有弟子去***殿议事!”
他的脸上重新燃起希望:“对!师尊他老人家修为通天,或许……或许他没有中毒!我们有救了!”
说着,他便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仿佛那钟声是什么神谕。
我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天真。
宗主若是没中毒,敲响的就该是诛魔钟,而不是集议钟了。他召集众人,恰恰说明,他也中招了。他想做的,不过是稳定人心,把所有人都聚集在眼皮子底下,防止有人趁乱作祟。
当然,这也是想把那个下毒的内鬼,一并“请”到台前。
我慢条斯理地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将茶杯倒扣在石桌上。
好戏,要转场了。
我也该动身了。去***殿,去那个即将上演全武行的大舞台。
我倒要看看,当所有人都褪去修为的光环,露出最原始的欲望和恐惧时,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绝伦的众生相。
我走出小院,汇入那片慌乱的人潮。周围的师兄弟们个个面色惨白,步履蹒跚,互相搀扶,宛如一群逃难的凡人。而我夹在他们中间,步伐稳健,气息悠长,却无人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们眼中的是末日,我看到的,却是狂欢的开始。
当我走到***殿前巨大的白玉广场时,这里已经聚集了数千名弟子。黑压压的一片,却安静得可怕,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啜泣声。所有人都失去了力量,那份源于力量的自信和骄傲也随之荡然无存。
我抬头望向***殿那高高的台阶。
大长老一系的人马,已经泾渭分明地站在了左侧,虽然他们同样脸色难看,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镇定和……期待。
而宗主和几位支持他的长老,正从大殿内缓缓走出,他们的脸色,比任何人都要阴沉。
我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大长老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负责丹药房的执事,平日里谨小慎微,毫不起眼。但此刻,他的手,正藏在袖中,悄悄比了一个只有我和他才懂的暗号。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知的弧度。
大长老,你以为你是唯一的棋手?
你可知道,给你递上“三日锁仙散”丹方的人,是我。而我给你的那张丹方,比原版,少了一味最重要的药引。
所以,你和你那些心腹们服下的所谓“解药”,根本毫无用处。
真正的风暴,现在才要开始。